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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封面文章》
  對話人
  安妮寶貝 著名作家
  王逸人 本報“封面文章”主筆
  ■編者按
    在青年群體里安妮寶貝一直擁有非常多的讀者,她內心深藏寂寞,很會描寫人物的心理,寫法細膩,總的來說從前她的筆調是飄忽的、壓抑的、頹廢的。近期安妮推出了她的新作《得未曾有》,她的文風呈現了一些新的改變,此外她還將自己一直使用的筆名改為“慶山”,今天的“封面文章”讓我們一起來關註安妮的這些改變。
  1
    王逸人:安妮你好,很高興見面。我剛知道你停掉了安妮寶貝的筆名,換了一個新的名字———慶山,但是我叫這個名字還不太習慣,因為從《告別薇安》到《春宴》再到《眠空》,你都是安妮寶貝,所以這裡暫且還叫老名字,新的要習慣一陣。
    先說一下讀你新書《得未曾有》的感受,我查了一下這四個字出自《楞嚴咒》。你在書中寫到了四個人,這讓我想起《儒林外史》的結尾曾寫過四個人,分別是墨客、賣火紙筒子的棋手、開茶館的、裁縫,他們不阿世,不逢迎,天不收,地不管,倒也快活有尊嚴,是在一片污濁的世界里一些清純的人。而《得未曾有》這本書裡面也寫到四個人,他們是在這個世界上專註於自己感興趣的東西,比如畫畫,這個東西不一定是成就,但是對他來講會投入一生。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,你在旅行中遇見的這四個人,他們相通的地方,是你最感興趣的地方?
    安妮寶貝:我在自序里也有提到過,他們雖然身份、年齡或者經歷區別還是蠻大的,但是整個放在一起來看,其實身上還是有一些相同的地方,我覺得他們還是做出了自己的一些選擇,但這些選擇應該是可選的限度裡面,因為人在時代或者潮流當中,可以得到的選擇並不是很多。但如果決定了做一件事情就非常堅定地去做,這應該是他們身上的相同地方。我比較欣賞的是他們身上有一種單純的、專註的力量,因為我覺得單純和專註在現在的社會來講就是一種力量。如果我們長期非常專心地抱著很虔誠的態度做事情,在這樣的實踐過程中自己一定會收穫到很多,也會領悟到很多,這是肯定的。
    我寫這本書的時候關註點並沒有放在這四個人的成就上,他們是否有成就或者成就是大還是小,角度不在這個地方。因為我覺得人的生活,大部分時候都是很日常的,也是很普通的,大家都會用自己的方式過自己的生活,生活中的事情有時候無非是做菜,怎麼跟朋友和家人相處,或者說怎麼做自己一直從事的工作,或者說是一個愛好,都是一些非常平淡的內容。我寫這本書,主要的著重點也是在這上面,我們如何用一種細微的但是非常真實的方式度過自己的生命,用掉自己手上的時間。我跟他們交流的過程當中,他們也從來沒有提到過,比如要成功或者要實現多大的目標,很少,因為我們在一起主要是聊天,一起感受一些事物,我覺得這是比較重要的內容,相比成就這種東西是我最感興趣的,也是我認為有價值的部分。
    王逸人:這四個人,我們可以從高和低兩個層面去理解。低的話是每個人共同體現出一種生活方式,這種生活方式有悖於世界上大多數人所熱衷的那種,或者那種模式化的,即使得不到也努力一生追求,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。無論是彈琴,還是去寺院裡面修行,或者做菜,或者攝影。他們共同走的是不同的路,但是一個方向,這個方向跟我們這個時代大多數人所熱衷的是相反的。
    安妮寶貝:對。我覺得他們有一種後退或者說有一種隱藏的傾向。現在這個世界就是太熱鬧了,人們很容易變得積極,但是積極可以有不同的含義,這些人的方式看起來某些選擇可能是消極的,往後退一步,或者把自己隱藏起來,但這裡面是有很大的考驗和決心在。比如像魏壁,他在40歲的時候作出自己的選擇,在之前他已經經歷過很多,經歷過非常積極的或者說很熱鬧的一種人生方式,但最後他作出了這樣一個選擇,那就是他自己心裡認定的,肯定是有他對他自己生命的一種確認,我覺得這種確認是比較重要的。
  2
    王逸人:《得未曾有》與以前的作品相比還是出現了一些變化,這個變化體現在什麼地方呢?我覺得是你現在的視野、關註點,從反觀自己轉向看身邊的一些人,他們跟你雖然做的事情不一樣,但是大家在方向上有一致性,你開始對這部分世界感興趣了,我的理解可正確?
    安妮寶貝:在我剛剛開始寫作的時候,因為那時候很年輕,所以很多註意力會放在自己身上,我把很多精力用在自己的想象或者表達上面。但是經過了很長時間,到了這樣的年齡,我覺得應該會重視分享和交流的一些價值,因為這個世界是由不同的人組成,我們每個人雖然看起來是一個個體,可能有時候覺得很孤單,感覺在一個人的夢想裡面,或者在一個人的行為方式裡面,但事實上這個世界是由每一個人組成的。我在自序里也寫過,我們每個人的言行都會影響到這個世界的變化。對於我來說,我是一個寫作者,因為我有很多讀者,所以在這樣的一個階段,我其實比較註重跟他們之間的分享和交流,也就是說把我自己心裡想到的,或者我認為我也在探索的、我也在思考的,或者說我覺得這是一個有價值的、有意義的東西寫出來,寫出來的時候我們之間的這種連接就搭上了,因為很多狀況下我們彼此都是不見面的,或者說不知道的,也是沒有辦法互相交流的,但是通過閱讀一本書,或者說通過一本書而引起彼此之間的一些交流和想法,有一些能量流動,這種流動對我來說是比較重要的。
    我們每個人都試圖尋找自己的同道,因為你的想法、你的價值觀,你有時候會覺得需要彼此的一些呼應,或者說需要別人帶來的一些啟發和確認。而且我覺得事實上在這個世界上有相同想法的人是很多的,只是大家有時候在現實生活中沒有辦法去認識自己而已,因為現在網絡上的交往,或者貌似看起來科技很發達的社交工具,包括微信或者手機短信,看起來我們的交往可以很廣泛,可以延伸得非常廣闊,但事實上它也是很膚淺的,因為根本觸及不到真正的想法和觀點。比如我寫這樣一本書,我是試圖真正地想去瞭解他們的心裡在想些什麼,以及他們經歷了什麼,然後把它們記錄下來,大家再一起來分享,我覺得這是更有效的表達的方式。
  王逸人:這本書裡面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,它有四個部分,每個部分都有一處你獨處的文字,本來還是和他人在一起的,突然間你就離開了他們。這本書雖然在形式和內容上跟你以前的書有很多不同之處,但是讀到這些片斷的時候,我覺得這還是你原來一以貫之的東西,這是你覺得該對從前安妮的保留嗎?
    安妮寶貝:對。這應該是個人風格的一部分,每個寫作者用來寫作的方式都會以自我的某些特性作為基礎,這種基礎我認為是寫作者比較重要的骨架,如果沒有這個骨架的話,其他的一些東西就會顯得很多餘,可能就是一堆肉,沒有很堅硬的東西在裡面。
    關於獨處,因為我自己的性格需要這樣的一些階段,哪怕跟一個人關係再密切,或者說跟他走得再近,哪怕是我跟這幾個人在一起,非常密集地相處,依然會感覺有一些偶爾的片斷,是屬於自己一個人回味,或者想一下這個事情,這是非常有意思的,有一個單獨的需要吧,就會有這樣的一些時刻,我也都寫在書裡面了。
    王逸人:說到文章的骨肉,一直以來你是以小女子面目示人,這樣的女性文體,一般都覺得是比較軟的東西,但是我的看法正好相反,我覺得在《得未曾有》裡面也有這個成分在,有一種我們可以說是比較堅硬的,或者說不是那麼柔軟的東西,不知道你自己意識到沒有?
    安妮寶貝:我寫作這麼多年,雖然好像讀者也很多,但是事實上我的確沒有怎麼在意過其他人對我寫作的一種看法。因為我覺得寫作對我自己來說,就是在於我想要表達。以前可能是表達一些自我的東西,現在我可能會表達一些大家可以一起分享的東西。但是別人如何看你的書,或者在你的書裡面他得到什麼樣的感受,我覺得這是他的事情,跟我沒有關係的。我很少思考別人會如何在我的書裡面感受到的是骨還是肉,基本上是忽略的。我唯一做到的一點就是我從來不低估讀者的智商,因為每個認真看書的人必然是有想法的人,有些人喜歡你的書,但是他未必出來說或者表達對你的喜歡,也許就是默默地看完了,覺得在這個書裡面有一些收穫,就這樣過完了。有一些人出來說你怎樣怎樣不好,也未必有多麼厭惡或者不喜歡你,也許他覺得很空虛,需要有發泄的東西。這些都不重要,對於我來說比較重要的事情是我的生命需要成長,我自己的心需要變化,我才能讓自己的表達呈現不斷擴展的狀態,我覺得每個人的生命都應該呈現這樣的趨向,如果你是停止的或者你把自己堅固起來不變化的,始終都認為自己是對的,或者認為自己是完美的,這樣是會有一些問題的。
  3
    王逸人:現在要跟你聊關於改名字的事。雖然前面你說你不關心讀者的反應,但是確實有的人喜歡你的文章是因為你原來的名字,或者有人不喜歡也是因為原來的名字,現在你突然改了一個名字,我覺得也有必要跟大家分享一下這個決定。
    安妮寶貝:對於這個名字也沒有什
  麽可以需要解釋的,因為慶有一種歡喜贊頌的意思,我現在比較喜歡這樣的一種基調,它是有一種贊美的,有一種敬仰的感覺,所以我喜歡慶這個字。山是因為我自己旅行,我爬過非常多的高山,山有時候是從海洋變出來的,它看起來很結實,好像是大地上特別穩定的東西,事實上它是有神性的,它跟天地都是聯結在一起的,它是一個中間的過渡部分。有一個詞叫“靜山如如”,這個詞我比較喜歡,所以把兩個我喜歡的字組合成一個名字。這個名字現在剛剛開始用,有一些人可能認識我很久了,一直稱呼我安或者安妮都沒有問題,我自己感覺以作品的方式出去,這個名字也是需要兩年左右的過渡,在這兩年之內我自己還會繼續寫散文、寫小說,不會改了一個名字就開始只寫像《得未曾有》這樣的書,不是這樣的,因為《得未曾有》只是我寫作中一小部分的內容,接下來我還會用散文、用長篇小說來繼續推進我自己寫作。不是說我改了一個名字就會有特別大的變化,肯定跟以前很不一樣,或者說寫的東西肯定是截然不同了。不是這樣的。在這樣的兩三年裡面,我還是會用以後的一些作品,讓這個新的名字實現這樣一個過渡。
    王逸人:那麼今後的慶山打算如何去寫愛情呢?
    安妮寶貝:現在有很多小說都會寫愛情,包括我自己很多作品也都寫了以情愛為基礎的世界的構成,我現在思考這個問題可能跟以前有所不同,以前我會把這個概念放在單獨的個體上,是一個我和你之間的關係,或者他和她之間的關係。但是現在我思考這個問題不是這樣的角度了,我會把它放到我們和你們,或者他們和她們之間的關係。我們還是必須要從個人的欲望里走出來,走出來以後就會帶給自己很大的解脫,人的情感是非常複雜的,因為會有很多動機,用很多方式組成,在這樣的方式裡面你可以發現到自己內部非常多的一些隱藏的東西,這是用來發現自己很好的通道。但是不要把它絕對化,這樣的話它就會帶來很多困惑、很多掙扎。我目前對我和你或者他和她之間的關係不是非常感興趣了,因為我覺得這樣的話我們會活得很局限,活得很孤獨。
    王逸人:前幾天我又去看了一遍話劇《暗戀桃花源》,黃磊出演的江濱柳,經歷了抗戰內戰,他的一句臺詞挺打動我的,他說———在大時代里,我們都是小人物,而在今天的這個小時代里,我們就更小了。其實被時代所裹挾,很多人是沒的選擇的,但在《得未曾有》里我能看出這樣一種理念,就是更小的人物也是不能放棄那些不為所動的堅守的。
    安妮寶貝:現在的時代是這樣的一
  個時代,我們面臨的東西太多了,我們面對的事物以及面對的各種各樣的方式和觀點、態度非常的熱鬧,有時候身不由己,它像浪潮一樣,比如大部分人都在這樣走,如果你不這樣走會顯得很孤單,會顯得很叛逆,也許你會被一些人排斥,或者你覺得自己的力量不夠,這是特殊的時代所決定的。我寫這本書,在這四個人的身上,我想傳遞的理念是說,我們要有一些決定,要有一些選擇,就是在這樣的社會和狀態下,我們應該作出自己生命的一些真正的決定,做了這個選擇以後,不管有再大的困惑還是有再大的孤單,還是要繼續往前走。
  ■作品簡介
    書中記錄了她的長途旅行中與四個陌生人的相會:
    一位愛作畫也善於烹飪的廚子,倡導他的飲食方式;
    一位回歸農村的攝影師,與妻兒相伴山居,禮敬故鄉和大自然;
    一位年輕僧人,以詩歌以唐卡以修行以領悟,供奉信仰;
    一位以古法彈奏的老琴人,年過八旬,心守一事。
    種種不同的觀點、不同的生活、不同的生命形態,以文字和圖片的形式如實呈現,讓讀到的每一個人可以獲取其中的價值和意義。
  ■作者簡介
    安妮寶貝 本名勵捷,1998年起發表小說,題材多圍繞城市中游離者的邊緣生活,探索人之內心與自身及外界的關係。至今出版長篇小說、短篇小說集、攝影圖文集、隨筆集《告別薇安》《薔薇島嶼》《清醒紀》《蓮花》《素年錦時》《眠空》等各種著作。文體自省疏離,風格清洌,擁有大量讀者。
    2014年6月16日,安妮寶貝在她個人的微博上宣佈,將筆名“安妮寶貝”改為“慶山”,會在最新散文集《得未曾有》中正式啟用。
  (原標題:對話作家安妮寶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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